去年年底各大報紙曾經報導︰
這真是令人驚悚不止的一幕!報紙頭條新聞的標題赫然幾個大字:八旬翁釘死久病愛妻。 八十三歲的王敬熙,騙患有帕金森氏症的八十歲太太吃下幾粒FM2之類的藥物,然後將十五公分長的螺絲起子釘入她的天靈蓋。王敬熙在部落格上的文字、事後的談話,及識者的陳述皆顯示,他們是一對相當恩愛的夫妻;這是報紙編輯作成「釘死愛妻」標題的依據,因為他們夫婦倆皆認為「先走的人是福氣」。
王敬熙透露的想法是:釘死妻子,是讓她「安樂死」;事後他並拒絕提供在美國的兩個兒子的連絡方法,說是不想拖累兒子。但據醫師說,服了那種藥物仍有知覺,螺絲起子穿腦會引發極大的痛楚;而兩個兒子畢竟會知悉這個悲劇,又將在心智上留下多大的傷痛。王敬熙自認是為妻子及兒子著想,事實上恐怕適得其反,至少是未能達到他的初衷。
這件慘案又引發了「長期照顧體系」的討論。王敬熙夫婦的結局雖是如此悲慘;但就其實際生活條件言,較諸其他相似個案,卻絕非最不堪者。首先,王家夫婦相當恩愛;夫婦同住,還說不上是「獨居老人」;經濟條件尚能維持,例如搬入電梯大廈;也有自我改善的思考及能力,如改置沐浴設備,自費在大樓入口鋪設坡道;不是請不起傭人,而是不放心;參與教會活動,尋求社會參與及社會支持。王先生是退休工程師,八十三歲而有自己的部落格,王太太曾教外國人學中文;這些情況及條件皆顯示,王家的實際境遇尚可,悲劇可能出在主觀的心理素質。我們想問的是:還有多少這類家庭,其因應條件遠不如王家者,他們是如何活下去的?他們的故事上不了媒體,卻可能正過著「生不如死」的日子。
據統計,台灣需要長期照顧(幾乎二十四小時全天候)的對象逾六十萬人(失能老人逾二十四萬,其他需人「長期照護」的身心障礙者四十多萬);但僅五萬人住進安養中心,十六萬人聘外籍看護工,另有四十多萬人留在家中由親人照料。當然,這還不包括「黑數」,與不及「巴氏量表」(Barthel Index)門檻的族群。
台灣已邁入「高齡化社會」(老年人口超過七%),再加上少子化,此即意謂台灣已漸進入「王老先生與王老太太的社會」;約七年後,二○一八年,台灣將成為老年人口超過十四%的「高齡社會」,至二○二六年(十五年後)即進入老年人口逾二十%的「超高齡社會」,也就是每五人就有一位老人,屆時將如何維持這個「八十多歲王先生與王太太的社會」?僅老年化的問題已是如此嚴重,何況還有病與殘的問題。
以下這篇文章值得深思︰
【聯合報╱2011.01.06社論】
王曉民、陳長文、王敬熙,三個近日登上報紙頭版的名字。三個名字的背後,是三個不同的生命情節:半世紀的植物人、廿八年重殘子的父親、手刃病妻的老翁;這三個故事共同訴說台灣社會最深沉的悲哀:殘破的長期照護制度,讓人民殘不得、病不起,家庭照護重擔讓許多家庭陷入痛苦深淵。
台灣最知名的植物人王曉民,在臥床四十七年後,去年三月悄悄走完人生。直至近日立法院討論「安寧死」,她的死亡才為人知。十七歲車禍倒下,過世時已是六旬老婦,「王曉民」三字總在討論生命尊嚴、死亡自決、長期照護等議題時被提起。「王曉民」標記著這個社會未能解決的政策難題。
每十五分鐘得抽痰才能存活的王曉民,長臥半世紀才溘然長逝,著實是個奇蹟。這是何等強韌的親情,召喚出社會的自動捐助與關懷,才能讓照護任務堅持了四十七年,維持王曉民呼吸不輟;但歌頌王家父母及三個妹妹的堅毅是難以承擔的重,為了一名倒下的家庭成員,多年來王家付出了多少代價?
長期照護病殘家人,是何其艱難的「愛的勞務」,那是財務、體力與心靈的無盡煎熬。王曉民的母親趙錫念因不忍女兒受苦而要求「安樂死」,她長達卅四年「守著青春已消褪、容顏已枯萎的女兒」,忍著癌症侵蝕,為女兒活下去,終至油盡燈枯。
再聽另一位父親照護殘兒的心聲:「日復一日,每天都是挑戰。」知名律師陳長文深知其中況味,他親身見證妻子一手包辦文文的生活作息,照顧者已是為人而活,沒有了自己,無怪乎學者描述照顧工作是「生命的交換」。但人民面對世間必然存在的病苦殘,難道只有「一命換一命」一途嗎?
自稱「王老頭」的王敬熙,在部落格向陌生人傾訴獨力照顧病妻的苦處。這不會是個案,全球化潮流下,多少台灣人必須遠離高堂,逐全球職場水草而居。當兩名兒子都落腳美國,王家兩老只得在台灣「老顧老」。政府目前的「十年長照計畫」只提供一定時數的居家服務,無法滿足王老太太一天多次的高頻率需求。老先生在壓力之下,偏執地以「加工死亡」來終結困境,真是至悲至慘。
在現代社會中,家庭功能式微,當變故發生,家庭早已無法獨力承擔風險;真心「為民所苦」的政府早該承擔起完善的照顧政策,讓長照變成公共化、普及化,而不是讓各別家庭自力救濟,再逐一被重擔擊垮。
陳長文因愛子之心,遊說立委修法擬將外勞居留期限由九年延長至十二年,雖然修法未成,但已再度燃起外勞與長照系統消長問題的辯論。
正因為缺乏足夠的長照服務系統,台灣民眾一直被迫在市場上尋找廉價、可負擔的家庭照顧服務,包括早期的未立案安養中心,及現在的外籍監護工,都是「照顧替代服務商品」。無怪乎,眾多身心智障者家長為替兒女安排長期穩定的照護關係,乾脆花錢娶回外籍配偶,既有了照護人力,又一舉解決長期居留問題。
因為政府對長照政策的遲誤,使得長照體系發育不良,讓開放外勞十八年來,市場愈來愈大,終至衍生今日台灣由「外勞撐起長照半邊天」的畸形發展。但是,當台灣的長照系統只能「外包」給菲律賓與印尼等鄰國的廉價勞力,而不思他途,那麼,長照業務直接由衛生署移交到外交部與勞委會,豈不更省事?
再者,我們依賴便宜好用的外勞,卻一向忽略外籍勞工的工作條件改善。他們之所以「好用」、「半夜一兩點都還照顧」,正是他們透支心力的結果。近來,社福與人權團體為家庭外勞提出最「卑微」的請求:「喘息一日」,工作不該全年無休,又有多少立委諸公聽見?
我們呼籲,長照服務的提供,不應分膚色與國籍;照顧者的人權與被照顧者的福利,都該等量齊觀。
人皆會老,失能者家庭承受的照護重擔,是每一個人都可能面臨的困境,這樣的生命難題必須找到解答。
地點:林口 長庚醫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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